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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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妖影斷斷續續地說話:“我也記得,你的、名字。”

這話一落,周刻忽然看見潛離身上爆發出了一陣濃厚的妖氣,他脖子上的鑒妖玉當即燙得嚇人。

“先生、和我說過,我也曾經窺見過、那位大人的記憶——”

潛離面無表情,身後忽然爆出了一條白蓬蓬的狐貍尾巴,鞭子一樣朝墻上的妖影去,霎時間將那妖影摧散。

他的尾巴在碎石裏一卷,將那妖影打散:“區區一道分‖身。”

這分‖身自知剛不過九尾狐,趁此散入空中流向了自己的妖身本源所在,顧及不上那倒黴宿主。

“浮光!”地上的書生看不見妖影,唯恐她受傷,沖著空氣著急地大喊。

潛離猛然轉過頭,瞬移到了書生面前,蹲下去揪住他的發髻將人拎起來:“蠢貨,那是個成了精的千年梨花妖,她說什麽你便信什麽?當口糧當得這麽心甘情願麽?”

書生面對這狐妖竟也毫不畏懼,只大喊:“你把浮光怎麽了!”

潛離瞇了眼,他明明面無表情,可周刻偏偏從他的眉眼間看見了慍怒。他抓起書生質問:“你這般維護她,不介意當她的口糧,怎麽,是喜愛她嗎?喜愛一只千年的猙獰妖怪?”

書生被掐得臉紅脖子粗,憋著氣在他的桎梏中迸出回答:“我和浮光的事,和你這妖怪有何幹……”

周刻眼看潛離模樣不對勁,連忙收了和光劍從潛離的爪子下撈出書生,把人往身後一推攔著,生怕狐妖一怒之下把書生拍扁了。

周刻閉上天眼,開了五感疊聲勸他:“嗳嗳嗳,大妖怪,咱們不和這愚蠢的小凡人計較,太失身份了。來,你有什麽火氣告訴我,我幫你收拾他!”

潛離擡頭看向他,身上洶湧的妖力才慢慢恢覆下來,眼神回到了最初相見的溫潤。他看著周刻微怔,伸出手摸向他的脖頸,冰一樣的指尖貼上他被鑒妖玉燙紅的那塊肌膚,眼神流露出了柔軟的歉意。仿佛剛才還豎著一對無形的尖尖耳朵,現在已經耷拉下耳朵,軟綿綿地向他道歉。

周刻只覺得被摸的那塊地方涼滋滋癢兮兮的,下意識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,隨後那冰涼的指尖便抵在了他的喉結上。

“小道士,你先前都看見了些什麽幻境?”

他的眼神既認真,又期待,還透露著隱隱難以言說的難過。周刻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,這時聽見身後書生啪嗒啪嗒逃跑的腳步聲,便想轉移話題:“啊,那兄弟要跑了……”

潛離身後的尾巴哐地拍下了墻壁,輸出了一陣靈力:“跑不了,我設了結界。”

“啊對了對了,那那梨花妖呢?它不會跑了吧?不會吧不會吧?”周刻別過臉避開他的手,假裝四處張望檢查那妖怪的蹤跡。

潛離默了一會,嗯了一聲:“是啊,一不小心讓她給跑了。沒關系,我們先回去,晚點再去抓她。”

周刻曲起拇指和食指,牙齒一露嘴巴一咧展示了個“叮”的標準微笑:“沒問題,我順便把那腦子有坑的兄弟也帶回去,把來龍去脈問一下。”

潛離點頭,尾巴一搖,用靈力將巷墻上被撞出的大坑拍好,補了堵光滑如初的墻。他一步瞬移踏出了巷子外,又用尾巴將那使勁捶著看不見的結界的書生拍向了周刻:“你帶好這愚蠢的同類,我見著他便生氣。”

“包在爺身上!”周刻興沖沖地揪著書生往他們落腳的客棧而去。

他不太想將幻境中看見的東西告訴潛離。大約是下意識覺得,只要沒有得到肯定的答案,那些所見對他而言便只是妖物設下的陷阱。

只是剛才聽梨花妖說出了那六字,他忽然意識到狐妖的名字寓意不是那麽好。

正琢磨,一邊被拖著的書生抗議:“你,你不是說你是個道士嗎?你怎麽和妖怪牽扯不清?”

周刻沖潛離的背影努嘴:“他老人家跟上我的,說是要一起歷個錘子劫。我一個小道士,張口一拒絕,就能被他用九條大尾巴捆住往天上拋,換你你敢拒絕啊?當然是保住狗命要緊啊!失節事小,生死事大嘛兄弟,像你這種被妖怪吸取壽數精氣還替人家說話的,我瞧你才不對頭。”

小道士六歲起便在嘴碎的老道士膝下承教,不僅學了一身好本事,嘴皮子也學得青出於藍,念起經來威力能跟唐三藏掰頭。書生沒帶緊箍咒,也被念得耳朵發麻,兩眼發黑,最後失魂落魄地被小道士單手提著回客棧裏去。

進了那上房,門一關,周刻把書生往椅子上一塞,忽然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轉頭問了潛離:“咦,我剛才在巷裏用天眼看著,你用靈力轟擊那分‖身的時候,我瞧你的靈力好像不是那種紅艷艷的線啊?怎麽之前——”

和我看見的不一樣捏?

潛離側首看了他一眼:“我雙標,分對象。”

周刻眼皮一跳,蛤蛤蛤地怪笑兩聲,一撩衣擺一屁股坐在書生旁邊的椅子上,端起水壺喝了兩口,用手戳了戳書生:“餵,兄弟,你怎麽認識那梨花妖的,講講唄。”

書生搬起小椅子往旁邊一搬,一副很不想和他搭話的一言難盡的表情。

“來嘛別羞憤,說說不妨事,人這一生總會踩進那麽幾個稀巴爛的坑,雖然我覺得你是倒立著走把腦袋埋進了坑裏的。但是沒關系,我不會歧視你的。”周刻拍拍桌子,“而且這事兒不僅關乎你自己,那麽大的一個妖怪,它要是拿著糊弄你的法子去誆騙別的蠢貨,那可怎麽辦?”

書生一臉生氣,正要理論,另一邊的潛離手一揚,幾片梨花瓣在書生面前翻飛,劃過他耳邊時割斷了他幾縷鬢發,最後那些梨花瓣停留在書生的七竅前一寸。

潛離的嗓音說不出的動聽:“凡人,你若自己說,說完我放了你。你若不說,我將直接用妖力抽取出你腦海中的記憶,看完之後再抹去,讓你幹幹凈凈地忘記那梨花妖。”

書生瞳孔一縮:“你、你……!”

“後一種也許對你更好。”潛離擡起手來,指尖發出了微弱的光芒,“記住一個妖怪並不是件好事。”

書生以為他要動手了,連忙大喊:“住手!我說,不許動我的記憶!”

潛離便停下,梨花瓣悠悠飛回了他身邊,他張口將一片花瓣咬進嘴裏嚼著( ̄~ ̄),明明面無表情,但就是莫名的有種生氣的感腳。

周刻覺得狐妖這樣子其實很像人。

“我……”書生呼了口氣,擡手理了理自己有些狼狽的發髻,沈默過一陣之後,緩緩地述說了他的故事。

書生原本是要上帝都去趕考的學子,途中得了風寒,強撐著來到這名為梨記的小縣城裏落腳歇息。進了城遠遠一看,他覺得那梨樹生得蔚為壯美,便進了那萬梨客棧。

他孤身一人而來,生了病越發孤獨難捱,夜間燒得頭昏腦漲睡不下,掙紮著爬起來拿濕毛巾貼額頭,還去翻書枯坐。

周刻握拳插話:“我懂,我特別懂,學習是不是就和修行一樣,越學越上頭,越學越快樂……”

一邊潛離揚起尾巴往他臉上輕輕一拍,堵住了他的多話。

“……”

帶著清香的柔軟絨毛擦過他的臉,毛茸茸控的小道士差點不能fu吸,廢了老大定力才控制住寄幾沒有對這尾巴下手。

“那夜我屋裏的窗忽然有敲擊聲,我起身去開窗,看見了她。”書生絲毫沒有受這道士和狐妖的影響,他沈浸在自己的回憶裏,自顧自地說著他當時的經歷。

“她站在窗外問我,你在讀什麽書,能不能念大聲點,我也想聽。”

“我逐字逐句念,她聽懂附和,不懂詢問。”

他是個書呆子,讀過無數篇動人心弦華章美辭的文章,他也能用很多種美妙的言辭去形容那時她的樣子以及他的心情,但他只願意用最平實的語言去講述。

孤獨的異鄉客和孤寂的千年妖,殊途兩端,一個有情,一個無心,花妖連誘餌都沒有拋出,凡人便自願上鉤。

不過是因為熙熙攘攘世間,最好的知音在書生最艱難的時刻敲開了他的窗。

“浮光沒有害過我。”書生執拗地說,“她要害我,在我生病之時便可以不引人註意地吞噬掉我的壽數。可那段相伴的日子,我的病卻慢慢有了起色。不管你們信不信,是她救了我。”

周刻一臉懵逼,不太能理解這書生的腦回路。他覺得這故事如果從梨花妖的視角來講,一句話概括“本妖精不費吹灰之力就撈到了一個冤大頭哇哈哈哈”便足矣。

潛離尾巴耷在了自己肩膀上,尾巴末尾下意識地輕拍自己的鎖骨位置:“你住在那客棧裏的時候,隨後是不是來了一個姑娘?她住了一段時間,是來待嫁與縣官家的公子的。”

書生從自己的思緒裏掙脫出來,點了頭:“來過。”

“縣官家的公子應該去見過他的未婚妻。那時,浮光是不是附在了那姑娘身上?”

書生擡頭看向他,驚訝與憂慮顯而易見。

“是不是?”

“是。”

周刻撓撓頭想不明白,但看見潛離的尾巴末尾忽然蜷了起來,像是一個揪心的小動作。

“昨天,縣官家的公子迎娶他的未婚妻,浮光附在你身上,跟著那敲鑼打鼓的隊伍走了一路,來到縣官家的門口,聽著他們成親禮成。”潛離聲音沙了一些,“是不是這樣?”

書生低下了頭:“是。”

潛離忽然站起轉身,瞬移到了窗邊倚坐窗畔上,從懷裏掏出一壺梨花釀咕嚕咕嚕喝了幾大口,靠在窗邊似嘲似罵:“浮光也好,你也好,都是一路蠢貨。”

兩人一妖就這麽處在了同一片屋檐下,周刻還有許多事情沒弄懂,呆在一邊往裏猜測,在心裏畫了一個多角的狗血劇,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證實。

很快入了夜,書生被梨花妖分‖身附了半天,精神總會受到些影響,天黑後沒支撐多久,倒在那張大床上便睡著了。

周刻看那狐妖一下午都有些安靜,見狀便湊去和他小聲閑聊:“大妖怪,床榻叫書生給占了,你今晚睡哪兒啊?”

潛離滿不在乎:“尾巴掛梁柱上,倒吊著睡。”

周刻心裏咯噔一下,想起自己夢裏那只小紅狐倒掛在樹枝的模樣。

潛離轉頭來看他,向書生的方向彈了下指,書生便響起了輕輕的呼嚕聲。

周刻一擡眼便對上了他的眼神。

“小道士,我也給你講個故事。”

狐妖抿了一片梨花,細嚼慢咽,粗講疾掠。

“千年前,有個生性頑皮的公妖怪,百年化得人形,故意化成一個人間女子在凡間酒肆跳舞。有一日,一位尊貴的將軍來到酒肆。他先是日日來光顧,一個月後卻帶兵來封了酒肆,說這樓裏強搶民女賣笑。他放走所有姑娘,拉住了那妖怪化成的舞姬。”

“他才是那個強搶民妖的,一搶便搶了十五年。後來妖怪陪他上了戰場,算出他終將一敗。可妖怪不願他死,便潛入敵營,妄想改將軍的命,卻被敵營裏的道士困住,將行刑於兩軍陣前。”

“後來,將軍來了。”

“那將軍沒能逃過命數,被挫骨揚灰於邊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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